第001章|挟众侯孟津朝王 争强梁魏秦斗法-《战国纵横:鬼谷子的局(1-15册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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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谢姬伯指点!”田辟疆朝燕文公拱下手,以手背敲响几案,看向魏侯,“辟疆知礼了,看来是有人喧宾夺主呀!”

    魏惠侯脸上红涨,表情愠怒。

    “诸位!诸位!”陈轸不失时机地发出一声重重的咳嗽。

    没有一人睬他。

    熊槐看向周显王,声音盖过其他人:“大楚国的熊槐知礼了,敬请大周天子敬天祭地,与我等共饮!”

    现场更加乱噪,众侯无不解气。赵侯咧嘴笑了,韩侯伸出拇指,中山君、宋公等也都有了表情,只有卫成公目不斜视,两眼直直地盯在魏惠侯脸上。

    周天子显然不曾料到是这场面,竟是呆在那儿。

    魏惠侯脸色黑青,将手中空爵“啪”一声震在几案上。

    众君一震。

    场面静寂。

    魏惠侯锐利的目光横扫过来。

    诸侯无不看向他处,只有排在最末的卫成公目不斜视地看着魏惠侯。

    魏惠侯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卫成公身上。

    卫成公打个寒噤。

    魏惠侯端起空爵,朝他扬扬。

    卫成公身子又是一抖。

    魏惠侯将空爵再扬一下,表情愈加威严。

    卫成公颤手端起案上酒爵,仰脖饮尽。

    魏惠侯满意地点点头,逐个扫向紧挨住他的宋公。宋公饮下。接后是中山君等其他小国,纷纷端爵饮下。

    魏惠侯的目光依序扫向年过花甲且公然挑战的燕文公。

    燕文公冷冷一笑,端起酒爵,转向显王,举爵过头顶,朝他拱手,再将酒爵在几案上连磕三下,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不待魏惠侯目光扫来,赵肃侯、韩昭侯各自端起酒爵,效仿燕文公,向显王拱手,将爵在几案上点三下,依序饮进,皆将魏惠侯晾在一边。

    坐于两侧首席的齐、楚两国太子另成一景,既不看天子,也不睬魏惠侯,相视一笑,举爵朝空中彼此遥祝,各自饮下。

    然而,无论如何,除天子之外,魏惠侯敬给十二诸侯的第一爵酒都算喝了。

    魏惠侯的目光转向显王。

    周显王将万般苦涩化为一个干笑,举爵敬天,洒向空中,看向公孙衍。

    公孙衍趋步过去,斟酒。

    显王举杯祭地,洒于地下。

    公孙衍再斟酒。

    显王举爵置于唇边,轻咂一口,置爵于案,眼角盈出泪花。

    显王做这些时,燕文公以袖抹泪,其他公侯也都纷纷转过脸去,不忍看视。

    见众人酒皆饮完,公孙衍二人从显王、惠侯开始,逐一斟酒。

    “呵呵呵呵,”魏惠侯放松脸皮,干笑几声,向众人抱拳,“魏罃谢诸位仁兄、二位贤侄赏脸!魏罃还有几句闲言,也望诸位垂听!”

    全场静寂,所有目光投向魏惠侯。

    “诸位仁兄,二位贤侄,”魏惠侯轻咳一声,声音清朗,“七百年前,就在此地,周武王会盟八百诸侯誓师伐纣。周武王靠什么约会八百诸侯呢?一靠德行,二靠才具!古之遗训,天下唯德才兼备者得之。纣王失德乏才,故失天下。武王德才兼备,故得天下!诸位公侯,今日我等故地重游,回首当年,岂无感慨吗?”

    此话等于当众羞辱周天子无德无才,谁都可以取而代之。

    周显王满脸通红,勾下头去,拿衣襟拭泪。

    “听明白了吗?”韩昭侯轻碰一下坐在身边的田辟疆,阴阴一笑,“何人德才兼备,天下应归何人!”

    田辟疆扫一眼魏惠侯,鼻孔里冷冷哼出一声,别过脸去。

    “请问魏侯,”熊槐逼视魏惠侯,大声道,“方今天下,何人德才兼备?”

    魏惠侯目光转向熊槐,微微一笑:“是有一人,但不是贤侄你!”

    熊槐声音阴冷,如同牙缝里挤出:“听话音,此人当是魏侯你了!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,”魏惠侯爆出一声长笑,“德才兼备者可兴王业,可主天下。魏罃才浅德薄,怎能当此重任哪!再说,即使魏罃有此德才,总也不能自己夸口吧!”

    当天子之面大谈王业,周天子情何以堪,双手捂脸,以襟拭泪。

    众公侯面面相觑。

    “不过,”魏惠侯却似没有看见,话锋一转,“天下真还就有这么一人,他自以为德高望重,才华盖世,可为天下之雄!”

    众公侯陡然一惊,不约而同地看向魏惠侯。

    熊槐朗声问道:“魏侯直言,此人是谁?”

    魏惠侯收起笑,一字一顿:“秦公嬴渠梁!”

    尽管是大家都已想到的结果,众人仍然被震撼了。

    “看到了吗?”韩昭侯碰下田辟疆,“绕来绕去,总算是绕到正题上了!”

    魏惠侯敛起面孔,声音渐次严厉:“今日诸侯朝王,天下归心,君守君道,臣守臣纲,可谓黎民洪福。唯独关中秦公妄自尊大,既不躬身前来,亦不道明因由!这是什么?是蔑视天下!是目无天子!是逆上作乱!是违背天道伦常!”

    魏惠侯扣下如此之多的大帽子,声音越说越高,面色越来越怒,这是在场诸公谁也不曾料到的。卫成公似乎吃不消他的一连串雷霆之问,两手打战,几案上刚刚倒满的酒爵被他碰翻在地,酒水洒落一身。

    卫成公这边该韩虱斟酒,但韩虱两眼只在魏惠侯身上。公孙衍到他身边,拿肘子碰他一下,努嘴。

    韩虱就如没看见,两眼仍旧盯住惠侯。

    公孙衍只好提壶趋至卫成公跟前,从地上拾起酒爵,在几案上摆正,重新斟满。

    燕文公这才明白整个宴会的目标,眼睛微闭,神色反倒放松下来。

    几个小国君主神色不安地望向魏惠侯,生怕雷霆之怒降临在自己头上。

    田辟疆的目光鄙夷地射向卫成公,鼻孔里哼出一声。

    “请问卫公,”魏惠侯显然对卫成公的反应甚是满意,目光看过来,声音和蔼,“秦公不守臣道,冒天下之大不韪,是否当由天下共诛之?”

    卫成公语无伦次:“姬速不??不??是??”

    魏惠侯微微一笑,态度更为和蔼:“卫公,你到底想说什么呢?是不,还是是?”

    卫成公越发慌乱:“我??我??是??是??”

    魏惠侯的目光离开卫成公,逐一扫过众人,见没人出头,点点头,落在周王身上:“秦公目无天子,有违伦常,卫公认为秦公不守臣道,其罪当诛,王上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周显王正在掩袖悲泣,冷不丁吃此一问,惊惶失措,环顾左右:“这??什么??”

    魏惠侯提高声音,目光如剑:“秦公早生不臣之心,人神共怒之,卫公认为其罪当诛,王上以为如何?”

    周显王额头汗水浸出,拿衣襟连擦几把,嗫嚅道:“魏??魏侯意??意下如何?”

    魏惠侯语气加重,目光直逼显王:“是魏罃在问王上!”

    自登基以来,周显王何曾见过臣下如此对他说话,情急之下,竟是呆了,连舌头也似僵在口中。

    “王上,”魏惠侯缓下语气,但颜色未变,“秦公之罪是不是当诛,列位公侯皆在恭候回话呢!”

    “当??当诛!”周显王语无伦次。

    “我王圣明!”魏惠侯似乎想起臣道了,缓缓离开座位,正正衣襟,在周天子前叩拜道,“魏罃愿领正义之师,择日伐秦,以正天道,奏请我王恩准!”

    周显王再次环顾左右,见无一人接应:“就??就依魏侯所奏!”

    魏惠侯朗声应道:“魏罃领旨!”言讫起身,重新走到与天子并列的位置上,坐下,扫视众公侯一圈,“诸位公侯,魏罃受天子之命兴师伐罪,征讨秦贼,还望各位鼎力相助,有力出力,有钱出钱。具体数目就由敝邦上大夫陈轸统一协调。魏罃不多说了,望诸位在大典之后,各自按照约定,筹齐粮款兵员,共诛失道之秦!”

    众侯无一人应声。

    “来来来,”魏惠侯就如变魔术般换成一副笑脸,“今宵花好月圆,天子赐宴,诸位仁兄当尽兴畅饮!”转对陈轸,“司仪,雅乐侍候!”

    陈轸摆手,音乐响起,舞伎入场,舞的是在武王伐纣凯旋后由周公亲自编创的《大武》。这曲歌舞是例行曲目,主要展现武王克纣的丰功伟业,大凡朝王盛典均要演奏,本无可厚非,但这夜不同寻常的是,所有持戈、持戟的大周兵卒穿的是清一色的魏武卒装束,而商纣王的士卒穿的则是秦服。显然,魏惠侯借机伐秦蓄谋已久。

    天子赐宴突然变味为誓师伐秦,这是谁也没有料到的事。虽说战火没有烧到自己头上,但魏惠侯的霸道做派却使众公侯心中难平。原本六曲的《大武》刚刚舞至第二曲,田辟疆拉上熊槐率先离席。其他诸侯见状,也都纷纷辞席。魏惠侯似乎早已料到是这结局,十分客套地送走诸侯,大步走出周天子大帐。

    大功告成,魏惠侯伸个长长的懒腰,仰头望向天空,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。一直候在帐外的毗人紧忙跟上,不无关切地小声道:“君上,久雨初晴,又是夜里,外面湿气大哩!”

    “什么湿气?”魏惠侯不屑地说,“看寡人一把火烧了它!”

    “君上,老奴以为,这湿气最好不烧!”

    魏惠侯看向他,一脸诧异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毗人眼珠子一转,诡秘一笑:“秦人把君上的肝火搅动了,有这湿气压一压,不定是桩好事情呢!”

    “哈哈哈哈,”魏惠侯爆出一声长笑,“寡人要的正是这团肝火!召上大夫、上将军行辕议事!”

    毗人拱手:“臣遵旨!”

    众公侯散去时,已是深夜。

    周天子闷坐于席,如痴如呆。

    公孙衍协助众仆清理几案时,发现丢失一只酒壶。公孙衍核对,是韩虱的。公孙衍觉得奇怪,按照常理,韩虱此时也当在这儿协助收拾才是。想到宴席上韩虱的反常举动,公孙衍心里打了个横,交代仆从几句,快步离开。

    公孙衍四处打问,有人见他往远处林中去了。公孙衍追进林中,没寻多久,果然瞄见一个黑影正在林中左拐右拐,好像在故意打转转。公孙衍吃不准是否是韩虱,悄悄跟上。

    黑影又绕几个圈圈,闪进一棵大树下面。公孙衍悄步跟上,在距他二十几步外隐身,目不转睛地盯住他。

    黑影轻轻击掌,又一道黑影从树上溜下。黑影摸出一封密函,交给树上那人,低声道:“速报君上,事急矣,魏侯假天子之名伐我,详情另报!”

    树上那人动作奇快,眨眼间就隐没在黑暗里了。

    黑影显然是大功告成,长长嘘出一口气,作无事人一般,悠悠哉哉地朝公孙衍的藏身处晃过来,正好打他前面走过。

    公孙衍看得准确,正是韩虱!

    公孙衍吃一惊,迅即回到白圭帐篷,禀报详情,请求拘捕韩虱。

    “不妥,”白圭应道,“韩虱既为上将军府中红人,也必住在上将军营帐,不好拘捕。再说,即使捕到他,无凭无据,他也不会承认!”

    公孙衍点头称是。

    “这样吧,”白圭略一思忖,吩咐道,“韩虱说是详情另报,这个详情必是今晚他在宴会上所看到的细情。事发紧急,相信他守不到天亮,你守候他,在他另报时,人赃俱获,看他如何说!”

    公孙衍拱手道:“犀首遵命!”

    白圭关切的却不是这事儿,转过话锋:“快,说说宴会上的事!”

    “唉,”公孙衍轻叹一声,“君上也太过分了??”遂将宴会之事一五一十地禀报白圭。

    白圭越听头越大,末了跺脚道:“君上这是昏头了!”

    “是哩,在场公侯无不义愤。还有,公侯此来,是为朝会天子,非为伐秦,君上故意迟到,喧宾夺主,处处羞辱周天子,逼天子下诏伐秦,至于明日的朝会与庆典,只字不提!看来,君上这次朝会,不为他事,只为伐秦。”

    “不瞒你说,”白圭长叹一声,“老朽早就忖知事情会朝这地儿走!一年前陈轸奏请孟津朝王,老朽心里就犯嘀咕。谁想君上听进去不说,竟还铁了心。唉,这些年来,自打陈轸在侧,君上越发想得多了!”

    “我观此人居心叵测,主公该当有所提防才是!”

    “哦?”白圭看过来。

    “犀首听说,此人瞄的是您这位子!”

    “哼,”白圭冷冷一笑,“想做相国,他还矮了点儿!”一个转身,大步走出营帐。

    回到大帐后,燕文公越想越闷,坐有一刻,起身来到赵国行辕。

    “嘿,一路盘腾,这又闹到大半夜,姬兄竟还不歇,看来这身子骨真叫结实呀!”已经宽衣的赵肃侯迎住他笑道。

    “唉,”燕文公笑不出来,捶头道,“悔不该呀!”

    “什么不该?”

    “不该来这里!”

    “唉,”赵肃侯苦笑一下,摇头,“真没想到魏罃会是这样,自取败亡啊!”

    “赵兄,”燕文公捏紧拳头,语气果决,“在下想定了,明日的会盟燕国不再参加,晨起拔营,打道回燕!”

    “哦?”赵肃侯震惊。

    “这样的会盟,姬闵视为奇耻!”

    “姬兄走了也好。”赵肃侯沉思良久,应道。

    “赵兄不想走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不想走,是不能走!”赵肃侯给他个苦笑。

    “也是。”燕文公点头道,“你们三晋是一家人,唇齿相依!”

    “不是一家,是离得太近!”赵肃侯再次苦笑,略略一顿,“再说,魏罃伐秦,于赵也不是坏事,在下求之不得呢!”

    “赵兄,”燕文公直入主题,“在下登门相扰,一是告别,二也是为桩事情。”

    “姬兄请讲!”

    “在下欲去觐见天子,想请仁兄同行!”

    “这??”赵肃侯迟疑一下,“此时去见天子,怕是??”

    “此时不去,在下就没辰光了!”

    “仁兄去吧,”赵肃侯略一思索,笑道,“在下一时三刻走不了,有的是辰光!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燕文公拱手别过,大步走出,径投天子行辕。

    夜深了,天子行辕里,周显王依旧坐在他的席位上,陪坐的是颜太师。君臣相对无语,犹如两座木雕。

    不知过有多久,颜太师长叹一声,缓缓起身,走向帐门。

    “太师!”周显王陡然发作,一拳擂在几案上。

    “老臣在!”颜太师回反身。

    周显王的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:“起驾!”

    颜太师打个惊怔。

    “回宫!”

    “回??回宫?”颜太师呆了。

    周显王一字一顿:“回洛阳!”

    “王上,”颜太师缓缓叩地,“途中回得,眼下回不得呀!明天就是大典,列国公侯都在看着,大周的颜面全都搁在明面上了,王上??”放声悲泣。

    “寡人??”周显王泪水涌出,放声悲泣,“寡人这是自取其辱,自取其辱啊!”

    君臣二人正在悲哭,内宰趋进:“王上,燕公求见!”

    “燕公?”周显王止住哭,看向颜太师。

    颜太师抹把老泪,激动地说:“患难见真仆啊!”

    “快,”周显王拭干眼泪,扬手,“有请燕公!”

    燕文公趋入大帐,五体投地,号啕大哭:“王上??臣??臣无能啊,王上?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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